李长吉歌诗评注辑抄 凤尾竹客 编
序
杜甫出峡后，遇见了表弟李晋肃入川，写了《公安送李二十九弟晋肃入蜀》一首相别。这位中国的诗圣，肯定没有想到，就是这个李家的某个表侄，后来成了备受历代评论家关注、赞许、批评的天才诗人。比自己的两个儿子【杜宗文、杜宗武】有出息多了。
这个天才诗人，就是李贺。
盛唐以后，文人们都认识到了李杜的巨大成就。韩愈说：“李杜文章在，光焰万丈长”；白居易说：“曾有惊天动地文”。这个下坡路怎样走呢？当然不能因袭。于是，韩孟诗派避熟趋生，避夷为险；元白诗派高呼通侻，变文为俗。李贺属于韩孟诗派的范畴。
李贺是唐代宗室郑王的后裔。王孙，只带给了李贺某种负担和巨大落差。在京城，他必须和贵公子交游，“曲沼芙蓉波，腰圍白玉冷”。李贺的好多宫体诗，学的是同时，念念不忘的一再向别人提及，“眼大心雄知所以，莫忘作歌人姓李”。
这毕竟是空虚的。在遭到排斥后，他压抑，甚至于幻灭。过份的敏感，所以细致；过份的冷僻，所以阴森；过份的愤慨，所激荡。当然，其中也交织着天真的少年意气。
李贺应进士之试，当时的主流声音认为他应避君父之讳【晋，进，同音】，不得应试。韩愈于是作《讳辩》，为其辩解。想来没用。大概是走了宗室的路子，做了个从九品上的奉礼郎。他最大的痛苦，就是从这里来的。
李贺的另一个痛苦来自于先天。李商隐在为他作的《小传》中说：“长吉姊嫁王氏者，语长吉之事尤备。长吉细瘦，通眉，长指爪。”营养不良，形体瘦弱。因为人间的种种痛苦，他逃避，便常常想到天上的种种快乐，这在诗中多有体现。因为人间的种种痛苦，他消极，于是寂寞的作鬼神的呻吟。这些，形成了他扑朔迷离，变幻莫测的诗境。
杜牧说：“贺且未死，少加以理，奴仆命騷可也”。这首先是叹息于李贺的短命；然后道出了李贺诗的从来，就是屈原的骚体。其中写神写天写鬼，都可以见到楚辞的影子。而《黃家洞》、《呂將軍歌》等等针砭时弊的作品，是有积极意义的，具有盛唐的传统。
至于，李贺的诗为何是天才的诗，前人多有评说。个人建言，可以先读读钱钟书《谈艺录》中关于贺诗的论述；其次，就是读这本书了，《李長吉歌詩評註輯抄》。
短文，聊代书序。
李长吉歌诗评注辑抄
卷一
001：李憑箜篌引
呉絲蜀桐張髙秋，空山凝雲頽不流.江娥啼竹素女愁，李憑中國彈箜篌.
崐山玉碎鳳凰叫，芙蓉泣露香蘭笑.十二門前融冷光，二十三絲動紫皇.
女媧鍊石補天處，石破天驚逗秋雨.夢入神山教神嫗，老魚跳波瘦蛟舞.
呉質不眠倚桂樹，露腳斜飛濕寒兔.
摹李憑彈箜篌之變幻無窮。
註：
1：李憑：唐時宮廷樂師。楊巨源有《聽李憑彈箜篌》二首。
2：箜篌：彈撥樂器。或臥或豎，或大或小，形制不一。
3：呉絲蜀桐張髙秋：呉絲，吳地精好之絲為弦；蜀桐，蜀中白桐，宜為琴瑟。呉絲蜀桐，喻箜篌之精致也。
4：空山凝雲頽不流：空山，宋本作空白。空白，天空也。《列子》："秦青撫節安歌，響遏行雲。"
5：江娥啼竹素女愁：江娥，張華《博物誌》云："舜死，二妃淚下，染竹即斑。"素女，《世本》載，庖犧氏作瑟，五十弦，黃帝使素女鼔之，哀不自勝，於是破為二十五弦。
6：李憑中國彈箜篌：中國，國中，京城長安也。
7：崐山玉碎鳳凰叫：此句高彈。箜篌聲碎，若鳳鳴相和。
8：芙蓉泣露香蘭笑：此句低彈。狀其聲或悲抑如荷露之泣，或歡快如香蘭之笑。
9：十二門前融冷光：十二門，《三輔黃圖》云："都城有十二門，覇城門，清明門，宣平門，覆盎門，鼎路門，便門，章城門，直城門，雍門，洛門，廚城門，橫門。"融冷光，通感。
10：二十三絲動紫皇：二十三絲，箜篌之二十三弦也。紫皇，《太平禦覽》："最高層者，稱太皇，紫皇，玉皇。"
11：女媧鍊石補天處：《淮南子》云："女媧鍊五色石以補蒼天。"
12：石破天驚逗秋雨：二句言其聲非人間有。
13：夢入神山教神嫗：幹寳《搜神記》云："晉永嘉中，兗州有神嫗，號成夫人，好音，能彈箜篌。"
14：老魚跳波瘦蛟舞：《列子》："瓠巴鼓琴而鳥舞魚躍。"
15：呉質不眠倚桂樹：吳正子曰："吳質，字季重，曹子建客也。劉義慶《箜篌賦》云：'器荷重於吳君'，豈質耶？"曹植《與吳質書》："伐雲夢之竹以為笛，斬泗濱之梓以為箏。"吳質乃知乐音者也.王琦曰："而載籍失傳，今無可考證與？"方扶南曰："然不必求著落。"或，呉質為吳剛。長吉化用二典與？
16：露腳斜飛濕寒兔：露腳斜飛，露珠斜飛。寒兔，月也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狀景如畫，自其所長。箜篌聲碎，有之，崑山玉，頗無謂。下七字妙語，非玉簫不足以當。石破天驚，過於繞梁遏雲之上。至教神嫗，忽入鬼語。吳質嬾態；月露無情。
方扶南評曰：白香山江上琵琶，韓退之穎師琴，李長吉李憑箜篌，皆摹寫聲音至文。韓足以驚天，李足以泣鬼，白足以移人。
蔣文運評曰：題不言夜彈箜篌，而融冷光，濕寒兔，皆夜彈箜篌也。三百篇之明者，亦不必大小序可見。
002：殘絲曲
垂楊葉老鶯哺兒，殘絲欲斷黃蜂歸。緑鬢年少金釵客，縹粉壺中沈琥珀。
花臺欲暮春辭去，落花起作廻風舞。榆莢相催不知數，沈郎青錢夾城路。
吳正子曰："此篇言晚春之景。"方扶南曰："言春光易過也。"
註：
1：殘絲：遊絲也，蟲類所吐之絲，飄浮空中。沈約詩："春風起春樹，遊絲曖如網。"
2：垂楊葉老鶯哺兒：春去也。
3：緑鬢年少金釵客：緑鬢，謂黑髪少年也。金釵客，女子也。
4：縹粉壺中沈琥珀：縹粉壺，琉璃壺也。《魏略》："大秦國出十種琉璃，縹其一也。"琥珀，酒色如琥珀也。李白詩："魯酒若琥珀。"
5：榆莢相催不知數：三月，榆莢落。
6：沈郎青錢夾城路：漢有小錢，名榆莢錢。《晉書.食貨誌》："沈充鑄小錢，人謂之沈郎錢。"夾城，唐時之東城墻為雙重，謂夾城。上有路，沿夾城，可赴曲江池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不過寫蠶事將了，困人天氣，不曉"沈琥珀"何謂？末，獨賦榆錢，著"沈郎"尤劣。
何義門評曰：為樂惜錢，不知徒以催老。積於無用，化為土也，妙在隱約不盡。
董伯音評曰：為歡未已，春忽催歸，讀之使人憬然。
003：還自會稽歌【庾肩吾於梁時嘗作宮體謡引，以應和皇子。及國勢淪敗，肩吾先潛難會稽，後始還家。僕意其必有遺文，今無得焉，故作還自會稽歌，以補其悲，並敘。】
野粉椒壁黃，濕螢滿梁殿。臺城應教人，秋衾夢銅輦。吳霜點歸鬢，身與塘蒲晚。脈脈辭金魚，覉臣守迍賤。
詩擬庾肩吾潛難會稽時事。
註：
1：會稽：紹興，古稱會稽。
2：庾肩吾：字潤之，新野人。梁武帝時為晉安王常侍，嘗被命與徐摛等抄撰衆籍，豐其果饌，號髙齋學士。及簡文開文徳省，置學士，肩吾子信，徐摛子陵等充選，所謂應和皇子。
3：野粉椒壁黃，濕螢滿梁殿：椒壁，《漢官儀》曰："皇後宮室，皆以椒塗，取其溫暖辟惡，又取其蕃衍之義。"此句言梁國頽敗，粉壁已黃，螢飛殿上。
4：臺城應教人：臺城，晉成帝七年，作新宮，《輿地圖》云："即臺城也。"教人，教示於人也。諸侯之言曰教，魏晉以來，人臣於文字，間有屬和，於天子曰應詔，於太子曰應令，於諸王曰應教，今和皇子，故曰教。
5：秋衾夢銅輦：銅輦，太子車也。
6：吳霜點歸鬢：會稽，屬吳地。言還自會稽，霜鬢暮年矣。
7：身與塘蒲晚：晉顧悅之髪早白，簡文帝問之，對曰："蒲柳之質，望秋先零。"
8：金魚：金魚袋，官符也。《炙轂子》云："魚袋，古之筭袋，魏文帝易以龜，唐改以魚。"方扶南曰："此金魚恐指禁鑰。"
9：覉臣守迍賤：覉臣，臣羈旅於外者。《左傳》："君之羈臣，茍得容以逃死，何位之敢擇？"迍賤，困賤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此擬庾肩吾歸自會稽之作，安得不述梁亡之悲？其沈著憔悴在先，言秋衾銅輦之夢，而庾自見，殆賦外賦也。塘蒲之歎，融入秋晚，結語卻如此，極是。
陳本禮評曰：前四感慨憑吊，後四潛難會稽，代補其悲。通篇摹仿肩吾詞意，淒婉古拙之甚。
004：出城寄權璩楊敬之
草暖雲昏萬里春，宮花拂面送行人。自言漢劍當飛去，何事還車載病身。
曾益曰：失意而歸寄作也。董伯音曰：不第而歸寄別也。
註：
1：權璩楊敬之：權璩，字大圭，權德輿之子。楊敬之，字茂孝。賀本傳云：賀所與遊者，權璩楊敬之王恭元崔植為宻。
2：草暖雲昏萬里春：雲昏，失意時也。
3：自言漢劍當飛去：言非凡俗物也。《張華傳》云："武庫火，古器俱焚，獨漢髙祖斬蛇劍，穿屋飛去。"言未能如漢劍，猶以病而淹滯。
附：
陳本禮評曰：失意京華，敗轅病骨。飛騰神物，應自有期。回首故人，悲不堪道。
005：示弟猶
別弟三年後，還家一日餘。醁醽今夕酒，緗帙去時書。
病骨獨能在，人間底事無。何須問牛馬，拋擲任梟盧。
此應舉失意，歸家後詩也。賀父名晉肅，進晉同音，时以賀不避家諱，毁之。韓愈作《諱辨》，即因此也。
註：
1：示弟猶：徐渭批本，示弟后着一犹字，宋蜀本無猶字。或云，賀弟名猶。存疑。
2：醁醽今夕酒：言與弟歡飲也。《荊州記》："淥水出豫章康樂縣，其间烏程鄉有井，官取水為酒，與湘東酃酒年常獻之。"或曰酃湖水綠，故名酃綠，加酉為酃醁。
3：緗帙去時書：言舊時篇帙，無新作也。緗帙，書皮泛黃。
4：病骨獨能在：言病於京城，今病骨幸存。劉辰翁曰：亦是恨意，淒婉如老人語。
5：何須問牛馬：《荘子》："一以己為馬，一以己為牛。"任其以己為牛為馬也。
6：拋擲任梟盧：《六博經》："得梟者勝，盧次之。"此言一任自然，如博者之拋擲梟盧也。亦激愤语也。
附：
蔣玄扈評曰：徐文長云，平易似不出賀手；沖淡拙率，尤是賀之佳處。予謂，賀一率，便不佳。能為險怪，不能為自然也。
006：竹
入水文光動，抽空綠影春。露華生筍逕，苔色拂霜根。
織可承香汗，裁堪釣錦鱗。三梁曾入用，一節奉王孫。
此詩詠竹。
註：
1：入水文光動，抽空綠影春：言竹之瀟灑清幽也。方扶南云：竹之全神。作起突妙。
2：露華生筍逕，苔色拂霜根：筍逕露華，霜根苔色。
3：織可承香汗：言可織為簟席也。承香汗，劉辰翁云：詠竹出此，故竒。
4：裁堪釣錦鱗：言可截作釣鯉之漁竿也。
5：三梁曾入用：《獨斷》云："進賢冠，文官服之。前高七寸，後三寸，長八寸。公侯三梁，卿大夫、尚書、博士兩梁，千石、六百石以下一梁。漢制禮無文。"《輿服誌雜註》云："天子雜服，遠遊五梁。太子諸王三梁。"梁，帽襯也，竹制。
6：一節奉王孫：《史記.趙世家》云："智伯率韓、魏攻趙襄子，襄子奔晉陽。與原過竹三節，莫通，曰：我以是遺趙無恤。襄子自割竹，有朱書，曰：余霍泰山山陽侯，天使也。余將賜汝胡楊之地。"賀，唐王孫也。
附：
姚文燮評曰：此借竹以喻己也。文光勁節，挺秀空群，顧影托根，差堪比擬。而竹多見用於世，不獨湘簟漁竿，且為天使所重，畀賜侯王。賀獨大才遭擯，能不對此重感耶？
007：同沈駙馬賦得禦溝水
入苑白泱泱，宮人正靨黃。遶堤龍骨冷，拂岸鴨頭香。
別舘驚殘夢，停盃泛小觴。幸因流浪處，暫得見何郎。
此詩，賦宮苑情形也。方扶南曰：詠宮怨也。
註：
1：沈駙馬：吳正子云："沈駙馬，疑杜牧序所謂沈子明者，與長吉義愛甚厚。"存疑。
2：禦溝水：《三輔黃圖》云："長安禦溝，謂之楊溝，言植楊柳也。"
3：入苑白泱泱：《三輔黃圖》云："闗中八水，皆通上林苑。"泱泱，水深廣貌。劉辰翁云：竒崛。
4：宮人正靨黃：宮人曉妝也。靨黃，《酉陽雜爼》云："如射月者，謂之黃星靨。"曹植《洛神賦》："明眸善睞，靨輔承權。"劉辰翁云：似不相涉。
5：遶堤龍骨冷：《河渠書》："穿渠，得龍骨，名曰龍首渠。"龍骨，一云遶堤之石雕也。劉辰翁云：髙勝下句。陳本禮云：恨水之無情，故曰冷。
6：拂岸鴨頭香：鴨頭，綠水也。唐時染坊，有鴨頭綠者。李白詩："遙看漢水鴨頭綠。"陳本禮云：喻水之動人，故曰香。
7：別舘驚殘夢：《西都賦》："離宮別舘，三十六所。"
8：停盃泛小觴：晉摯虞云：周公成洛邑，因流水泛觴。
9：流浪：猶浪跡。
10：何郎：《典略》："何晏，尚金鄉公主，有奇才，美容貌。"此比沈駙馬也。
附：
蕭五雲評曰：須溪云，宮人句，似不相涉。禦溝，正宮人出入處，如何不相涉？正禦溝好景。徐文長云：照水正妝，亦太泥。
008：始為奉禮憶昌谷山居
掃斷馬蹄痕，衙廻自閉門。長鎗江米熟，小樹棗花春。
向壁懸如意，當簾閲角巾。犬書曾去洛，鶴病悔遊秦。
土甑封茶葉，山盃鎻竹根。不知船上月，誰棹滿溪雲。
此詩憶昌谷山居之清幽。
註：
1：奉禮：奉禮郎。原為治禮郎，唐高宗時，因避諱，改奉禮郎。從九品上。
2：昌谷：在河南宜陽。
3：掃斷馬蹄痕，衙廻自閉門：言人去官閑也。
4：長鎗江米熟：吳正子註云："漢上呼好米，有曰長腰鎗者，非米粒似之乎？"王琦註云："是鎗字，即鐺字也。"三足，溫酒器也。江米，或是菇米，或謂江鄉所產之米。或云，糯米也。
5：向壁懸如意：如意，用以指畫向往也，鐵制。
6：當簾閲角巾：角巾，巾之四方者，家居之冠也。方扶南云：閱字可疑，義似不老。
7：犬書曾去洛：陸機有駿犬，名黃耳。機寓京師，久無家問，笑語犬曰：汝能齎書歸家否？犬搖尾作聲。機乃為書，竹筩盛之，繫犬頸。尋路南走，遂至家，得報還洛。
8：鶴病悔遊秦：鶴病，臥病如鶴垂翅，誌屈難伸也。王琦註云：當因其婦臥病故與？鄭啟詩："鯤為魚隊潛鱗困，鶴處雞群病翅低。"非指妻病也。又，杜牧《李長吉歌詩序》云："賀復無家室子弟，得以給養恤問。"秦，長安也。
9：土甑封茶葉：土甑，古以土為甑，燒之，乃瓦甑。封茶葉，以甑蒸茶也。
10：山盃鎻竹根：竹根為杯，飲器也。庾信詩："山杯捧竹根。"杜甫詩："共醉終同臥竹根。"
11：不知船上月，誰棹滿溪雲：董懋策云：空有滿船之明月，何人棹破溪雲而行遊耶？
附：
蕭五雲評曰：故居豈無桃李可憶，而獨指桃花者？豈用範陽公主思鄉棗事耶？
009：七夕
別浦今朝暗，羅幃午夜愁。鵲辭穿線月，花入曝衣樓。
天上分金鏡，人間望玉鈎。錢塘蘓小小，更値一年秋。
七夕，詩言人間天上別離情事。
註：
1：別浦：銀河。以隔別牛女二星，故稱。
2：羅幃午夜愁：七夕，皆婦人事也，故曰羅幃。午夜，夜中也。
3：鵲辭穿線月：《淮南子》云："烏鵲填河渡織女。"穿線月，穿線乞巧。《西京雜記》云："漢宮女七夕穿七孔針於開襟樓。"
4：花入曝衣樓：《荊楚歳時記》云："太液池西有漢武曝衣樓，七月七日，宮女出後衣曝於樓上。"
5：天上分金鏡：分金鏡，月如半鏡也。公孫乘《月賦》："隱員巖而似鉤，蔽修堞而分鏡。"
6：人間望玉鈎：人間亦多離別也。陳本禮云：雙星易別，塵夢難醒。
7：錢塘蘓小小，更値一年秋：蘓小小，南齊錢塘名娼也，亡於七夕。感慨，蘓小何在？値此七夕。仙筆也。方扶南云：一年一會者，尚可感終身，飄零者奈何？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鬼語之淺淺者。
徐文長評曰：末二句忽說至此，信手拈來。
董伯音評曰：詩不言巧會，全重傷別。
姚文燮評曰：上六句說淑景芳辰，離情別緒，末二句不勝悲涼，彼美當秋，心驚遲暮，佳人不偶，恐將冉冉老矣。賀蓋借蘇以自慨也。
方扶南評曰：寫閨情，立格亦高。義山金風玉露之七律，直是笨伯。
010：過華清宮
春月夜啼鴉，宮簾隔禦花。雲生朱絡暗，石斷紫錢斜。
玉椀盛殘露，銀燈點舊紗。蜀王無近信，泉上有芹芽。
過華清宮，寫景。
註：
1：華清宮：京兆昭應縣有宮，在驪山下。貞觀十八年置，髙宗咸亨二年，名溫泉宮。玄宗天寳六載，改名華清，委房琯經理，疏巖剔藪以廣遊覽焉。
2：春月夜啼鴉，宮簾隔禦花：空室無人，只聞明月啼鴉，禦花為宮簾所隔而已。
3：雲生朱絡暗：《方言》："絡，謂之格。"朱絡，朱色窗格也。
4：石斷紫錢斜：石斷苔生，言荒涼也。紫錢，苔蘚之紫色者，形似錢。
5：玉椀盛殘露：建章宮神明臺，金銅仙人捧銅盤玉盃，承雲表之露。《南史》："沈烱祭漢武茂陵，玉椀遂出人間。"椀亦作盌。
6：蜀王無近信：玄宗避安祿山亂，入蜀，有稱蜀王者。
7：泉上有芹芽：有諷刺意。方扶南云："泉，一作井。佳。用野人獻芹事以嘅無由，語意輕俊冷妙。"
附：
方扶南評曰：前六句亦直，但音調清響深秀。結句佳。
姚辱庵評曰：此詩外意甚密，而內意未足。詩必要內外滿意。
011：送沈亞之歌並序【文人沈亞之，元和七年以書不中第，返歸於吳江。吾悲其行，無錢酒以勞，又感沈之勤請，乃歌一觧以勞之。】
呉興才人怨春風，桃花滿陌千里紅。紫絲竹斷驄馬小，家住錢塘東復東。
白藤交穿織書笈，短策齊裁如梵夾。雄光寳礦獻春卿，煙底驀波乗一葉。
春卿拾材白日下，擲置黃金解龍馬。擕笈歸江重入門，勞勞誰是憐君者。
吾聞壯夫重心骨，古人三走無摧捽。請君待旦事長鞭，他日還轅及秋律。
沈亞之落第將歸，長吉以詩慰之。
註：
1：沈亞之：字下賢。亦學於退之之門。與皇甫湜以文徃來。元和十年第進士，終郢州掾。
2：以書不中第：言落第之因由也。按，唐貢士之法，有明書者。
3：一觧：一章，或一節。
4：呉興才人怨春風：沈亞之，吳興人。此句言下第時也。
5：桃花滿陌千里紅：言出都也。
6：紫絲竹斷驄馬小：紫絲竹，馬鞭也。驄馬，馬色青白相間者。古樂府：青驄白馬紫絲韁。此言落魄也。
7：白藤交穿織書笈：書笈，書箱也。謂負篋求師也。
8：短策齊裁如梵夾：謂策字工整如梵夾。梵夾，貝葉經也。方扶南云：不古。
9：雄光寳礦獻春卿：寳礦，金銀璞石也。言沈之才學，如寳礦之發雄光也。春卿，春官也；禮部亦曰春卿。
10：煙底驀波乗一葉：驀波，騰波也。一葉，舟也。
11：春卿拾材白日下，擲置黃金解龍馬：《周禮》："馬八尺以上為龍。"此言春官取士於白日之下，士之才俊如金馬之貴，乃擲置而觧棄之。拾字妙，見所收皆棄才。
12：擕笈歸江重入門，勞勞誰是憐君者：勞勞，愁傷也。
13：吾聞壯夫重心骨：重心骨，以骨氣為重也。
14：古人三走無摧捽：《史記》："管仲曰：吾嘗三戰三走，鮑叔不以我為怯。"
15：請君待旦事長鞭：待旦，言明日。事長鞭，揮鞭而歸也。
16：他日還轅及秋律：還轅，回車。秋律，秋月也。孟秋之月，律中夷則；仲秋之月，律中南呂；季秋之月，律中無射。言秋貢也。後四句，勉之。
012：詠懷二首
其一
長卿懷茂陵，綠草垂石井。彈琴看文君，春風吹鬢影。
梁王與武帝，棄之如斷梗。唯留一簡書，金泥泰山頂。
其二
日夕著書罷，驚霜落素絲。鏡中聊自笑，詎是南山期。
頭上無幅巾，苦蘗已染衣。不見清溪魚，飲水得自宜。
第一首言失意；第二首自況。
註：
1：長卿懷茂陵：司馬相如，字長卿，病免，家居茂陵。茂陵，漢武帝陵。
2：綠草垂石井：閑居幽靜意。
3：彈琴看文君：司馬相如以琴心挑卓文君，文君乃夜奔相如。
4：春風吹鬢影：言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相得之好，亦想見其寂寞也。傳寫無聊之況如畫。
5：梁王與武帝，棄之如斷梗：梁王，梁孝王劉武。景帝時，相如為武騎常侍，帝不好詞賦，乃客遊梁，與鄒陽枚乗等居，數歲，梁孝王薨，武帝乃用之，然終不大用也。
6：唯留一簡書，金泥泰山頂：一簡，猶一卷，言相如封禪書也。《漢書》云：王者告功於天，有金冊石函，金泥玉檢之封。此句言相如身後也。
7：日夕著書罷：長吉每旦騎馬出，遇所得，書投錦囊，有未足，及暮歸，足成之。
8：驚霜落素絲：素絲，苦思凋鬢毛也。
9：鏡中聊自笑，詎是南山期：《詩》："如南山之壽。"謂自苦如此，詎是久逺之期？
10：頭上無幅巾：不著冠，但幅巾束首。
11：苦蘗已染衣：苦蘗，果實色黃，可為染料。鮑照《行路難》云："剉蘗染荷粉。"方扶南云：只言衣被皆苦。
12：不見清溪魚，飲水得自宜：此臨水而愧於遊魚之悠然也。
附：
姚文燮評曰：玄華早霜，歲華有限，簪纓鐘鼎，亦復無心。何如披緇飲水，世外觀空，又奚用法網以自困也。
方扶南評曰：此二作不得舉進士歸昌谷後，嘆授奉禮郎之微官。前首言去奉禮，後首言在昌谷。
陳本禮評曰：溪魚飲水，亦見其言之悲矣。
013：追和柳惲
汀洲白蘋草，柳惲乗馬歸。江頭樝樹香，岸上胡蝶飛。
酒盃箬葉露，玉軫蜀桐虛。朱樓通水陌，沙暖一雙魚。
此詩效柳惲齊梁體。
註：
1：柳惲：惲，齊梁間人，工篇什。嘗作《江南曲》："雲汀洲，採白蘋，日落江南春。洞庭有歸客，瀟湘逄故人。故人何不返，春華復應晚。不道新知樂，只言行路逺。"長吉追和，必此篇，故首有汀洲白蘋之句。王琦以為，恐追和者是另一篇。
2：柳惲乗馬歸：以歸者形容未歸者。
3：江頭樝樹香，岸上胡蝶飛：樝，山楂。劉辰翁云：閑逺漸近。
4：酒盃箬葉露：箬葉露，即箬下酒，湖州有箬溪。
5：玉軫蜀桐虛：玉軫，軫子，弦柱也。虛，中空。
6：朱樓通水陌，沙暖一雙魚：劉辰翁云：甚不草草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"就用柳惲句意，頗跌宕，景語亦近自然。"
方扶南評曰：此亦借以感歸之寂寞，但不得追和柳惲者何意。
丘象升評曰：上四句言歸時之景也，下四句言歸後之樂。
014：春坊正字劍子歌
先軰匣中三尺水，曾入呉潭斬龍子。隙月斜明刮露寒，練帶平鋪吹不起。
蛟胎皮老蒺藜刺，鸊鵜淬花白鷴尾。直是荊軻一片心，莫教照見春坊字。
挼絲團金懸■〈罒鹿〉■〈罒敕〉，神光欲截藍田玉。提出西方白帝驚，嗷嗷鬼母秋郊哭。
此詩詠劍。
註：
1：春坊正字劍子歌：春坊正字，東宮官有左右春坊，唐有太子正字，春坊正字即此官也，掌校正文字。劍子，即劍。
2：先軰匣中三尺水，曾入呉潭斬龍子：先軰，唐世舉人呼已第者為先輩。呉潭，用周處斬蛟事。《荊州記》云："沔水隈潭有蛟為害，鄧遐為襄陽太守，拔劍入水，斬蛟為數叚。"《呂氏春秋》云："荊有佽飛得寳劍，渉江，有蛟繞船，拔劍刺殺之。"
3：隙月斜明刮露寒，練帶平鋪吹不起：隙月，言其光。刮露寒，言其冷。練帶平鋪，言其影。
4：蛟胎皮老蒺藜刺：蛟胎皮老，劍鞘也。《山海經》：蛟魚皮有文，而堅可以餙劍。蒺蔾有刺，劍鋩利如之。
5：鸊鵜淬花白鷴尾：鸊鵜，水鳥也，其膏塗刀不銹。淬，染也。白鷴，白鳥，言劍之色似之。
6：直是荊軻一片心：用燕太子丹荊軻事。
7：莫教照見春坊字：劍身刻春坊正字字樣。劍入文人手，感嘆。
8：挼絲團金懸■〈罒鹿〉■〈罒敕〉：挼絲，以為劍絛也。■〈罒鹿〉■〈罒敕〉，簏簌，劍絡也。李郢詩："薄雪燕蓊紫燕釵，釵垂簏簌抱香懷。"
9：神光欲截藍田玉：《列子》云："穆王征西戎，西戎獻昆吾之劍，切玉如泥。"
10：提出西方白帝驚，嗷嗷鬼母秋郊哭：漢髙祖斬蛇，有嫗哭曰：吾子白帝子也，化為蛇，當道，今為赤帝子斬之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雖刻畫點綴，簇宻而縱橫，用意甚嚴。劍身，劍室，紋理，刻字，束帶色雜，無一疉犯，仍不妨句意，舂容俯仰。秋郊語甚竒。不厭再言。
015：貴公子夜闌曲
裊裊沈水煙，烏啼夜闌景。曲沼芙蓉波，腰圍白玉冷。
詩寫貴公子徹夜歡娛事。
註：
1：裊裊沈水煙：沈水，沈香。入水而沈，故亦曰沈水。《西京雜記》："趙皇後女弟婕妤遺後以沈水香。"
2：夜闌：夜盡。
3：曲沼芙蓉波：曲池，在長安東南。姚燮云：芙蓉，即美人春心之蕩漾。陳本禮以為，曲沼芙蓉波，言面頰之淚多如曲沼之波也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此貴公子夜闌曲也。以玉帶為冷，其怯可見也。語不必可解而得之心，自灑然跡似，亦其偏得之。形容夜色也。
方扶南評曰：此似不止於此，當大有脫文。此但一起，不然，於公子夜闌之旨安在？既為此曲，必形容貴公子買醉徽歌，狎邪縱意，乃與題稱。若止此，則一秋聲之歐陽，赤壁下之蘇矣，公子有是乎？
王琦評曰：冷字，寫夜盡曉寒之狀。
016：鴈門太守行
黑雲壓城城欲摧，甲光向月金鱗開。角聲滿天秋色裏，塞上燕脂凝夜紫。
半捲紅旗臨易水，霜重鼔寒聲不起。報君黃金臺上意，提擕玉龍為君死。
诗写大軍壓境，誓守危城情形。
註：
1：鴈門太守行：樂府舊題。《幽閒鼓吹》云："賀以歌詩謁韓公，時公送客歸，極困，解帶讀之，首篇乃鴈門太守行，即束帶見之。"
2：黑雲壓城城欲摧，甲光向月金鱗開：黑雲，兵至而塵上也。《晉書》："凡堅城之上，有黑雲如屋，名曰軍精。"《軍書》："攻城必觀城氣，若有黑雲氣，城必破。"前軰云："既是黑雲壓城，安得有月？"然此黑雲，乃城氣也。此云城欲催是也，與月似無妨。月，或作日，然宋蜀本及金刻本皆作月。
3：塞上燕脂凝夜紫：《古今註》云：秦築長城，土皆紫色，故曰紫塞。《炙轂子》云："燕脂，本閼氏，以紅花作，故曰燕脂。"
4：霜重鼔寒聲不起：李陵軍敗，夜半擊鼔，鼔不鳴。此謂天冷霜濃，而鼓聲低抑。
5：報君黃金臺上意：鮑照《樂府》云："豈伊白璧賜，將起黃金臺。"註云：燕昭王置千金於臺上，以延天下士。
6：提擕玉龍為君死：玉龍，劍也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起語竒。賦鴈門，著紫土，本嫩。後三語無甚生氣，設為死敵之意，偏欲如此，頗似敗後之作。
王安石評曰：是兒言不相副，方黑雲如此，安得耀日之甲光也？
楊升庵評曰：宋老頭巾不知詩。凡兵圍城，必有怪雲變氣。昔人賦鴻門，有"東龍白日西龍雨"之句。余在滇，值安鳳之變，居圍城中，見日暈兩重，黑雲如蛟在其側，始信賀善狀物也。
徐文長評曰：陣氛與日不礙。
017：大堤曲
妾家住橫塘，紅紗滿桂香。青雲教綰頭上髻，明月與作耳邊璫。
蓮風起，江畔春。大堤上，留北人。
郎食鯉魚尾，妾食猩猩脣。莫指襄陽道，緑浦歸帆少。
今日菖蒲花，明朝楓樹老。
女子挽留北歸之情人也.
註：
1：大堤曲：樂府清商曲辭。起於梁簡文帝，又作《襄陽曲》
2：橫塘：在襄陽，與大堤近。或以為淮水之橫塘，誤。
3：青雲教綰頭上髻，明月與作耳邊璫：青雲，黑髮也。綰，盤繞成結。楊巨源《大堤曲》云："北人多整緑雲鬟。"明月，珠名，以其夜光有似明月，故以為名。璫，耳珠也。
4：郎食鯉魚尾，妾食猩猩脣：鯉魚味最美。《詩》："豈其食魚，必河之鯉。"《呂氏春秋》云："肉之美者，猩猩脣也。"謂郎有情，妾有色，式相好也.
5：莫指襄陽道，緑浦歸帆少：謂一去難回也.
6：今日菖蒲花，明朝楓樹老：《本草》云："菖蒲無花實，有為瑞。故古詩云：蒲花雖可憐，聞名未相識。"菖蒲，比相遇之難；楓樹，比明日紅顏之老.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甚言時景之不留，而有願見之思。有微憾之意。
018：蜀國弦
楓香晚花靜，錦水南山影。驚石墜猿哀，竹雲愁半嶺。
涼月生秋浦，玉沙粼粼光。誰家紅淚客，不忍過瞿塘。
此詩擬古樂府，言蜀道難也。結尾處反用其意，言不舍。
註：
1：蜀國弦：樂府舊題，屬相和歌辭。
2：楓香晚花靜，錦水南山影：楓香，楓樹有脂而香。《本草》云："楓香，一名白膠，其枝入地，千年成琥珀。"錦水，即錦江。《華陽國誌》云："成都道西城，故錦宮也。織錦則濯於江流，故曰錦水。"
3：涼月生秋浦，玉沙粼粼光：《詩》："揚之水，白石粼粼。"涼月從晚來，既晚則月生，月生則沙明而可鑒。
4：誰家紅淚客，不忍過瞿塘：王子年《拾遺記》："魏文帝美人靈蕓別父母，淚下沾衣，至升車就路，玉唾壺承淚，即如紅色，及至京師，凝如血矣。"《水經》云："白帝城西江有灧澦石，冬出二十餘丈，夏即沒。去郡二十裏，有瞿唐湍。"此句言眷戀蜀土，不忍離去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乍看渾未喻蜀國弦，但覺別是一叚情緒，自不必語辭也。弦之悲何以易此？
方扶南評曰：蜀國弦題目與後之神弦題不同，彼乃降神之曲，此則憶遠之詞。宋詞有"撥盡琵琶，總是相思調"，即此意也。
019：蘓小小墓
幽蘭露，如啼眼。無物結同心，煙花不堪剪。
草如茵，松如蓋。風為裳，水為珮。
油壁車，夕相待。冷翠燭，勞光彩。
西陵下，風吹雨。
此詩幻想蘇小小墓之冷落。
註：
1：蘓小小墓：《樂府廣題》云："小小，錢塘名娼也，南齊時人。"梁武帝有《小小歌》。墓在嘉興。墓，宋蜀本作歌。
2：幽蘭露，如啼眼：啼眼，淚眼。劉辰翁云：便是墓中語。
3：無物結同心，煙花不堪剪：《漢趙後外傳》："後有五色同心結。"劉辰翁云：妙極自然。
4：草如茵，松如蓋：茵，墊褥。晉謝萬《春遊賦》："靡翠草以成茵。"《玉策記》云："千歲松枝，四邊披起，如偃蓋。"《酉陽雜爼》云："松根遇石則成偃蓋，不必千年。"
5：油壁車，夕相待：梁武帝《小小歌》："我乗油壁車，郎騎青驄馬。何處結同心，西陵松柏下。"油壁車者，加青油衣於車壁也。夕，宋蜀本作久。
6：冷翠燭，勞光彩：燭光冷翠，如鬼火也。勞，勞泛，光亮微小也。或謂，照久不至，故曰勞。
7：西陵下，風吹雨：西陵在錢塘江之西。風吹雨，宋蜀本作風雨吹，金刻本作風雨晦。
附
吳正子評曰：參差苦澁，無限慘黯。若無同心語，亦不為到此蘓小小墓也。妖麗閃爍間，意固不欲其近洛神賦耳。
劉辰翁評曰：古今鬼語無此慘淡盡情，本於樂章而以近體變化之，故竒澁不厭。冷翠燭，勞光彩，似李夫人賦西陵語，括山鬼更佳。
丘季貞評曰：樂府多長短句。
閻再彭評曰：梁武小小歌，此作小小墓，題不同而幽明迥別，真陳王之洛神，屈子之山鬼也。
020：夢天
老兎寒蟾泣天色，雲樓半開壁斜白。玉輪軋露濕團光，鸞珮相逢桂香陌。
黃塵清水三山下，更變千年如走馬。遙望齊州九點煙，一泓海水杯中瀉。
此詩夢入月宮，俯視塵世也。
註：
1：老兎寒蟾泣天色，雲樓半開壁斜白：月有蟾蜍與兎者，隂陽雙居也。雲樓白壁，月宮也。董懋策云：半開半為雲掩。
2：玉輪軋露濕團光，鸞珮相逢桂香陌：軋，碾也。鸞珮，姮娥也。四句寫月宮之景。
3：黃塵清水三山下，更變千年如走馬：《博物誌》云："蓬萊方丈瀛洲，海中三神山也。"《神仙傳》云："麻姑與王方平言：'接待以來，見東海三為桑田。向聞蓬萊水乃淺於徃昔，豈復還為陵陸乎？'方平笑曰：'聖人皆言，海中行復揚塵也。'"黃塵清水，即水清淺行，當揚塵之意。千年如走馬，白駒過隙也。方扶南雲：言世易變遷。黃塵清水，即滄海桑田意。
4：遙望齊州九點煙，一泓海水杯中瀉：《列子.湯問》："夏革四海之外，奚有？曰：猶齊州也。"齊，中也，如中國也。長吉詩意言中國九州如九點之微，海水如一杯之小，蓋夢在天上而下視如此。
附：
李太虛評曰：末二句是夢天語。
劉辰翁評曰：意近語超。其為仙人口語，亦不甚費力。使盡如起語，當自笑耳。
方扶南評曰：此變郭景純遊仙之格，並變其題，其為遊仙則同。
021：唐兒歌【杜豳公之子】
頭玉磽磽眉刷翠，杜郎生得真男子。骨重神寒天廟器，一雙瞳人剪秋水。
竹馬梢梢揺緑尾，銀鸞睒光踏半臂。東家嬌娘求對值，濃笑畫空作唐字。
眼大心雄知所以，莫忘作歌人姓李。
此詩寫唐兒之可愛。尾句相戲。
註：
1：唐兒：小名唐兒，因其母為歧陽公主也。宋蜀本作唐歌兒。韋荘《又玄集》作杜家唐兒歌。按，《唐書》：杜黃裳封豳公。
2：頭玉磽磽眉刷翠：頭玉，頭如玉也。磽磽，堅硬隆起貌。
3：骨重神寒天廟器，一雙瞳人剪秋水：杜甫："秋水為神玉為骨。"天廟器，猶瑚璉之器。
4：竹馬梢梢揺緑尾：晉王瓚云：小兒五歲曰鳩車之戯，七歲曰竹馬之遊。
5：銀鸞睒光踏半臂：銀鸞，項圈也。睒光，眼神明快也。半臂，短袖也。《炙轂子》云："隋內官多服半除，髙祖減為半臂。"
6：東家嬌娘求對值，濃笑書空作唐字：對值，對親，求婚。書空，憑空指畫也。劉辰翁云：艶語蕩人。方扶南云：言凡女非其偶也。
7：眼大心雄知所以：世祿之家，眼界大也。
022：緑章封事【為吳道士夜醮作】
青霓扣額呼宮神，鴻龍玉狗開天門。石榴花發滿溪津，溪女洗花染白雲。
緑章封事諮元父，六街馬蹄浩無主。虛空風氣不清冷，短衣小冠作塵土。
金家香衖千輪鳴，楊雄秋室無俗聲。願擕漢戟招書鬼，休令恨骨塡蒿裏。
詩借道士夜醮，寫招魂事。
註：
1：緑章封事：李肇《翰林誌》云："詔用白藤紙，慰撫軍旅用黃麻紙，青詞用青藤紙，朱字則緑章青詞也。"《文章縁起》云："魏相奏霍氏專權，始為封事，言事不可泄。"封緘，秘宻也。夜醮，道士夜祭天帝也。
2：青霓扣額呼宮神，鴻龍玉狗開天門：青霓，道士所服之衣。扣額，叩頭也。鴻龍玉狗，二神獸也。《漢樂歌》："天門開，詄蕩蕩。"《淮南子》註云："天門，上帝居紫微門也。"
3：石榴花發滿溪津，溪女洗花染白雲：言取紅榴花以染之為服也。叚公路《北戸録》載，鄭虔云：石榴堪作臙脂。睿宗代國公主嘗為之，則知石榴可染。
4：緑章封事諮元父：《神仙傳》云："東方木公曰王父，乃元氣之先。"
5：六街馬蹄浩無主：《爾雅》："路六達，謂之荘。"長安六街，唐詩多用。浩無主，紛紜而無拘束也。
6：虛空風氣不清冷，短衣小冠作塵土：短衣小冠，平民也。
7：金家香衖千輪鳴：漢貴戚有金張二家。衖，即巷字。左思《諫史》云："冠蓋蔭四衢，朱輪竟長衢。朝集金張舘，暮宿許史廬。寂寂子雲宅，門無卿相輿。
8：楊雄秋室無俗聲：無俗聲，言雄清貧無世俗交際也。
9：願擕漢戟招書鬼，休令恨骨塡蒿裏：漢時以故人之舊物招魂。楊雄為執戟郎，謂以其戟招雄之魂，無令沈恨也。書鬼，二字甚新，陶詩云："得作才鬼，猶勝頑仙。"蒿裏，《搜神記》云："挽歌有薤露蒿裏二章，田橫門人作。"蒿裏，葬地也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此章首言奏章上帝之儀，自虛空風氣而下，言奏章所祈請者，謂風氣非清平之時，短衣小冠之士混為塵土。富貴如金張，貧賤如楊雄，榮枯不等甚矣。故願招楊子之魂，無使恨於地下也。長吉因道流奏章而言及此，豈無意哉？以揚雄自況，而言已之迍賤，可悲也。
黃陶庵評曰：結意自傷。
023：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【並閏月】
註：漢章帝作靈臺十二月詩，各以其月祀奏之。古樂府月節折楊柳歌，自正月至十二月及閏月，毎月一首。今長吉所作倣此。
正月
上樓迎春新春歸，暗黃著柳宮漏遲。薄薄淡靄弄野姿，寒緑幽風生短絲。
錦牀曉臥玉肌冷，露臉未開對朝暝。官街柳帶不堪折，早晚菖蒲勝綰結。
註：
1：上樓迎春新春歸，暗黃著柳宮漏遲：崔鴻《前秦録》云："自長安至諸州，夾路植槐柳。"
2：薄薄淡靄弄野姿，寒緑幽風生短絲：幽風，風尚寒也。
3：錦牀曉臥玉肌冷，露臉未開對朝暝：露臉未開，言花未開也。臉，宋蜀本作瞼。
4：官街柳帶不堪折，早晚菖蒲勝綰結：官街，長安大街。
二月
飲酒採桑津，宜男草生蘭笑人。蒲如交劍風如薰，勞勞胡鷰怨酣春。
薇帳逗煙生緑塵，金翅峨髻愁暮雲。沓颯起舞真珠裙，津頭送別唱流水。
註：
1：飲酒採桑津，宜男草生蘭笑人：《水經》云："河東屈縣西南，為採桑津。"《本草》云："萱草亦名宜男。"周處《風土記》："婦妊，佩此花則生男子。"
2：蒲如交劍風如薰，勞勞胡鷰怨酣春：薰，暖氣也。《舜歌》："南風之薰兮。"《古歌行》："蒲抽小劍割滄波。"《本草》云："斑黑大聲者，為胡鷰。"又見《酉陽雜爼》。怨酣春，言春意之濃，如酣醉。
3：薇帳逗煙生緑塵，金翅峨髻愁暮雲：薇帳，猶蕙帳。生緑塵，一作香霧昏。金翅，鳥名，言髻様峨峨如金翅。《洛神賦》："雲髻峩峩。"
4：沓颯起舞真珠裙，津頭送別唱流水：沓颯，衣裙飄忽狀。流水，曲名。
三月
東方風來滿眼春，花城柳暗愁殺人。複宮深殿竹風起，新翠舞衿淨如水。
光風轉蕙百餘裏，暖霧驅雲撲天地。軍裝宮妓掃蛾淺，揺揺錦旗夾城暖。
曲水飄香去不歸，梨花落盡成秋苑。
註：
1：複宮深殿竹風起，新翠舞衿淨如水：春晚，竹如舞衿也。
2：光風轉蕙百餘裏，暖霧驅雲撲天地：《楚辭》："光風轉蕙，汎崇蘭些。"
3：軍裝宮妓掃蛾淺，揺揺錦旗夾城暖：軍裝宮妓，宮妓著軍裝也。《甘泉賦》："振殷鱗而軍裝。"掃蛾，畫眉也。
4：曲水：秦昭王上已置酒河曲，因名曲水。
四月
曉涼暮涼樹如蓋，千山濃緑生雲外。依微香雨青氛氳，膩葉蟠花照曲門。
金塘閒水揺碧漪，老景沈重無驚飛，墮紅殘蕚暗參差。
註：
1：曉涼暮涼樹如蓋，千山濃緑生雲外：《西京雜記》云："太液池洲上有樹一株，望之幢幢如車蓋。"
2：依微香雨青氛氳，膩葉蟠花照曲門：青氛氳一作過清氛。膩葉，葉之肥厚者。蟠花，花瓣重疊。此言榴花也。
3：金塘閒水揺碧漪，老景沈重無驚飛：金塘，石塘。劉公幹詩："菡蓞溢金塘。"漪，水波如錦紋。沈重，一作沈帖。時交孟夏，春景已老，非鳥獸孶尾之時，無復雄飛雌從遶林間，故曰：老景沈重無驚飛。或謂，驚飛，花飛也。
4：墮紅殘蕚暗參差：暗參差，言花已落盡。
五月
雕玉押簾額，輕縠籠虛門。井汲鉛華水，扇織鴛鴦紋。
囘雪舞涼殿，甘露洗空緑。羅袖從徊翔，香汗沾寳粟。
註：
1：雕玉押簾額，輕縠籠虛門：以雕玉為飾，作門簾之鎮押。《漢武故事》："以白珠為簾，玳瑁押之。"《古詩》："海牛壓簾風不起。"輕縠，輕紗。
2：井汲鉛華水，扇織鴛鴦紋：鉛華水，水色深如鉛華之光。《本草》云："平旦第一汲，又雲鉛華。味辛寒。"
3：囘雪舞涼殿，甘露洗空緑：囘雪，舞袖飄動，曹植："飄揺兮若流風之回雪。"空緑，猶碧落也。
4：香汗沾寳粟：微汗沾漬如粟粒也。
六月
裁生羅，伐湘竹，帔拂疎霜簟秋玉。炎炎紅鏡東方開，暈如車輪上徘徊，
啾啾赤帝騎龍來。
註：
1：裁生羅，伐湘竹：裁生羅，為裙也；伐湘竹，為簟也。
2：帔拂疎霜簟秋玉：此承上，顯言之。帔，披肩。《方言》云："陳魏之間，謂裙為帔。"《楊妃外傳》云："妃進見初，帝授以玉竹水紋簟。"
3：炎炎紅鏡東方開，暈如車輪上徘徊：紅鏡，日也。《列子》云："日出之初，大如車輪。"
4：啾啾赤帝騎龍來：啾啾，龍鳴也。《月令》註："炎帝為赤精之君。"《古詩》："祝融南來鞭火龍。"
七月
星依雲渚冷，露滴盤中圓。好花生木末，衰蕙愁空園。
夜天如玉砌，池葉極清錢。僅厭舞衫薄，稍知花簟寒。
曉風何拂拂，北鬥光闌幹。
註：
1：星依雲渚冷，露滴盤中圓：星，牽牛織女也。雲渚，天河也。盤，漢武帝作仙掌擎盤承露。
2：好花生木末，衰蕙愁空園：《九歌》："搴芙蓉兮木末。"空園，一作故園。夏日已過，故曰衰。
3：夜天如玉砌，池葉極清錢：《穆天子傳》；'王為盛姬築臺，砌之以玉。"此言白雲粼粼如玉砌也。杜詩："點溪河葉疊青錢。"或評：極字無人能下，言荷葉初小，至七月則小至極矣。
4：僅厭舞衫薄，稍知花簟寒：花簟，竹席之有花者。
5：曉風何拂拂，北鬥光闌幹：《古善哉行》："月沒參橫，北鬥闌幹。"闌幹，橫斜貌。
八月
孀妾怨長夜，獨客夢歸家。傍簷蟲緝絲，向壁燈垂花。
簾外月光吐，簾內樹影斜。悠悠飛露姿，點綴池中華。
註：
1：孀妾怨長夜，獨客夢歸家：孀妾，一作宮妾。
2：傍簷蟲緝絲，向壁燈垂花：蟲緝絲，蛛網，或絡緯。緝絲，一作織絲。燈垂花，燈心結花，吉兆也。
3：簾外月光吐，簾內樹影斜：簾內，一作簾中。
九月
離宮散螢天似水，竹黃池冷芙蓉死。月綴金鋪花脈脈，涼苑虛庭空淡白。
露花飛飛風草草，翠錦斕斑滿層道。雞人罷唱曉瓏璁，鴉啼金井下疎桐。
註：
1：離宮散螢天似水，竹黃池冷芙蓉死：離宮，天子出遊之宮也。散螢，螢漸盡也。或用隋煬帝放螢事，然九月無螢。
2：月綴金鋪花脈脈，涼苑虛庭空淡白：《甘泉賦》云："排玉戶而揚金鋪。"《三輔黃圖》云："金鋪，扉上有金花，花中作獸及龍蛇，鋪首以禦珠環之。"
3：露花飛飛風草草，翠錦斕斑滿層道：露花，一作霜花。翠錦，秋來紅綠雜色之樹；或為菊也。層道，複道也，又閣道也。
4：雞人罷唱曉瓏璁，鴉啼金井下疎桐：《周禮》："雞人，大祭祀，夜呼旦，以叫白官。"金井，石井也。石，屬金。《魏略》云："明帝於九龍殿前，為金井綺欄。"太白詩："梧桐落金井，一葉飛銀牀。"
十月
玉壺銀箭稍難傾，缸花夜笑疑幽明。碎霜斜舞上羅幕，燭籠兩行照飛閣。
珠帷怨臥不成眠，金鳳刺衣著體寒。長眉對月鬭彎環。
註：
1：玉壺銀箭稍難傾，缸花夜笑疑幽明：玉壺，玉漏也。銀箭，刻度也。稍難傾，水凍不暢也。缸花，燈花。笑，半明半滅也。
2：碎霜斜舞上羅幕，燭籠兩行照飛閣：燭籠，燈籠。
3：珠帷怨臥不成眠，金鳳刺衣著體寒：金鳳，言刺鳳於衣也。
4：長眉對月鬭彎環：《古今註》："魏宮人好畫長眉。"
十一月
宮城團迥凜嚴光，白天碎碎墮瓊芳。撾鍾髙飲千日酒，戰卻凝寒作君壽。
禦溝泉合如環素，火井溫泉在何處。
註：
1：宮城團迥凜嚴光，白天碎碎墮瓊芳：瓊芳，雪也。
2：撾鍾髙飲千日酒，戰卻凝寒作君壽：《博物誌》云："中山有酒，飲者千日醉。劉玄石於酒家沽酒，以千日酒飲之，至家，大醉，以為死。葬之。酒家千日後徃視之，開棺，醉始醒也。"
3：禦溝泉合如環素，火井溫泉在何處：火井，井中噴可燃之氣者。謝惠連《雪賦》："火井滅，溫泉冰。"
十二月
日腳淡光紅灑灑，薄霜不消桂枝下。依稀和氣排冬嚴，已就長日辭長夜。
註：
1：日腳淡光紅灑灑，薄霜不消桂枝下：日腳，雲隙之日光。杜詩："日腳下平地。"灑灑，寒冷狀。
2：依稀和氣排冬嚴，已就長日辭長夜：排，一作解。
閏月
帝重光，年重時，七十二候廻環推。天官玉琯灰剩飛，今歲何長來歲遲。
王母移桃獻天子，羲氏和氏迂龍轡。
註：
1：帝重光，年重時，七十二候廻環推：帝有重光之帝，年有重時之年。重光，《書經》："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。"謂後王能繼前王功德也。另，《古今註》云："漢明帝作太子，樂人歌四章贊徳：一曰日重光，二曰月重輪，三月星重輝，四曰海重潤。"歲有七十二侯，五日為一候。
2：天官玉琯灰剩飛，今歲何長來歲遲：顓帝時，重黎氏為司天地之官，堯時，有羲和，周時，為保章氏，皆天官也。漢制，候氣之法，為室三重，戸閉，塗釁必周宻，以木為案，加十二律琯於上，實以葭莩灰，氣至則灰飛去殿中。候則用玉律十二。閏月，無律所系也，故曰灰剩飛。傳云：黃帝作律，以玉為琯，故字從玉。
3：王母移桃獻天子，羲氏和氏迂龍轡：《漢武故事》云："西王母下降，出桃進帝，帝留核，欲種之，母笑曰：此桃三千年一實，非下土可植。"今長吉及此，但取仙家日月長耳。《山海經》云："東南海外有羲和國，有女子名羲和，常浴日於甘洲。"註云："羲和始生日月者也，故堯因立羲和之官。"羲氏和氏，羲仲，羲叔，和仲，和叔，皆掌天地四時之官。
附：
方扶南評曰：皆言宮中，猶古房中樂。正月，詩亦深思，但非試帖所宜。有唐人試帖行世，可鑒也。四月，元和人造語，如孟郊盧仝，往往有不出書卷而實得書卷者。昌黎且未得此。七月，竹垞翁嘗八分大書此詩於巨幅。余得之於京師，不知偶然書邪？抑深賞之邪？此在昌谷，未為絕詣，然而安雅老成，亦可取。十二月，刻畫冬至以後之陽氣，意是而詞氣不工。閏月，末二句荒幻而似有實理，故妙。杜牧以為稍加以理，可以駕騷，不知長吉正自有理。
024：天上謡
天河夜轉漂廻星，銀浦流雲學水聲。玉宮桂樹花未落，仙妾採香垂珮纓。
秦妃巻簾北牕曉，牕前植桐青鳳小。王子吹笙鵝管長，呼龍耕煙種瑤草。
粉霞紅綬藕絲裙，青洲歩拾蘭苕春。東指羲和能走馬，海塵新生石山下。
此寫天河之悠閑，而嘆人間歲月之迅疾。類遊仙詩。
註：
1：天河夜轉漂廻星，銀浦流雲學水聲：漂，浮也，動也。廻星，星光廻轉也。銀浦，銀河。吳正子云："既言天河，又言銀浦，似重複。長吉此類亦多，要為疎儁不問此耳。選詩中多有此例。"劉辰翁云：渾渾語竒。董懋策云：流雲似水而無聲，故曰學。
2：玉宮桂樹花未落，仙妾採香垂珮纓：玉宮，月宮也。珮纓，香囊也。纓，香纓也，內則衿纓佩容臭。容臭，香物也，以纓佩之。或曰：纓，系玉之絲也。仙妾，猶仙女。
3：秦妃巻簾北牕曉，牕前植桐青鳳小：秦妃，弄玉也，秦穆公女，嫁蕭史。西蜀有桐花鳥，似鳳，又名桐花鳳。杜詩云："桐花集么鳳。"么鳳，小鳳也。
4：王子吹笙鵝管長，呼龍耕煙種瑤草：《列仙傳》云："周靈王太子晉善吹笙。"鵝管，謂笙，竹參差似鵝管也。《博異誌》有仙人詩云："元君夫人踏雲語，吟風颯颯吹鵝笙。"杜詩："相期拾瑤草。"瑤草，玉芝也。
5：粉霞紅綬藕絲裙，青洲歩拾蘭苕春：綬，絲帶也。藕絲，色如藕絲者，白色也。青洲，青邱，一名長洲，神仙遊玩之所也，見《十洲記》。蘭苕，蘭花也。
6：東指羲和能走馬，海塵新生石山下：羲和走馬，謂日月疾馳也。吳正子云：結句乃海中行復揚塵之意。
附：
方扶南評曰：後四句，先言天上樂事，後言人生流光之促。
陳本禮評曰：此長吉寓言，大有感於身世之寥落而思天上樂也。
025：浩歌
南風吹山作平地，帝遣天呉移海水。王母桃花千遍紅，彭祖巫咸幾囘死。
青毛驄馬參差錢，嬌春楊柳含細煙。箏人勸我金屈巵，神血未凝身問誰。
不須浪飲丁都護，世上英雄本無主。買絲繡作平原君，有酒唯澆趙州土。
漏催水咽玉蟾蜍，衞娘髮薄不勝梳。看看秋眉換新緑，二十男兒那刺促。
詩言人世滄桑，神仙猶不能久長，當及時行樂。況對美人秋老，男兒須有所奮發也。
註：
1：浩歌：屈原《九歌》："望美人兮未來，臨風悅兮浩歌。"梁元帝云：歌有清歌，髙歌，緩歌，安歌，長歌，浩歌，雅歌，酣歌，怨歌。
2：南風吹山作平地，帝遣天呉移海水：天呉，《山海經》云："朝陽之谷有神曰天吳，是為水伯，虎身人面，八手八足。"
3：王母桃花千遍紅，彭祖巫咸幾囘死：《漢武內傳》載，西王母園有桃樹，三千年一開花，三千年一結果。《神仙傳》云："彭祖姓籛名鏗，顓帝玄孫，歴虞夏及商，年七百餘歲。"《山海經》云："有十二靈巫，一曰巫咸，能採藥長生。"
4：青毛驄馬參差錢，嬌春楊柳含細煙：參差錢，馬有錢形花紋者。《樂府》詩："鐡驄金面青連錢。"嬌春，新春。
5：箏人勸我金屈巵，神血未凝身問誰：金屈巵，酒器名，彎柄。神血未凝身問誰，謂精神血脈不能凝聚，長生於世，身誰屬耶？
6：不須浪飲丁都護，世上英雄本無主：浪飲，縱飲也。《樂府》有丁都護歌。都護，一作督護。葢宋髙祖女夫徐逵之為魯軌所殺，髙祖使都護丁旴收葬之。逵之妻呼至閣下，自問殮葬事，每問輙嘆曰：丁都護。其聲哀切，後人因以為歌也。李白《丁都護歌》云："一唱都護歌，心摧淚如雨。"
7：買絲繡作平原君，有酒唯澆趙州土：平原君，趙勝也。言平原君好士，宜買絲以繡其像，黃金鑄范蠡之意。趙州土，平原君故裏也。。
8：漏催水咽玉蟾蜍，衞娘髮薄不勝梳：杜詩："宮硯玉蟾蜍。"衞娘，衞子夫，《漢武故事》："上見髮美，悅之。"此為泛指。
9：看看秋眉換新緑，二十男兒那刺促：秋眉，衰眉也。刺促，局促。潘嶽《閣道謡》云："和嶠刺促不得休。"言受役於世也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從南風起一句，便不可及。叠蕩宛轉，沈著起伏，真俠少年之度。忽顧美人，情景俱至，妙處不必可解。
姚文燮評曰：此傷年命不久待而身不遇也。山海變更，而彭咸安在？寶馬嬌春，及時行樂，他生再來，不自知為誰矣。世上英雄，一盛一衰，真朝暮間事耳。丁都護勇何足恃？雖好士如平原，聲名滿世，至今只存抔土。時日迅速，衛娘髮薄，誰復相憐？秋眉換綠，能得幾回新郎？如何年已二十，猶刺促不休哉？在下者之妄求榮達，與在上者之妄求長生，均無用耳。
方扶南評曰：此篇又與《天上謠》不同。彼謂人事無常，不如遺世求仙。此則言仙亦無存，又不如及時行樂，但得一人知己，死復何恨？時不可待，人不相逢，亦姑且自遣耳。
董懋策評曰：詩須有感動關切處，否則亦不必作。長吉《浩歌》與《金銅仙人辭漢歌》，讀之使人氣腾血熱，百端俱集，非止泛泛作悲世語。
026：秋來
桐風驚心壯士苦，衰燈絡緯啼寒素。誰看青簡一編書，不遣花蟲粉空蠧。
思牽今夜腸應直，雨冷香魂弔書客。秋墳鬼唱鮑家詩，恨血千年土中碧。
秋來，感不遇也。
註：
1：桐風驚心壯士苦，衰燈絡緯啼寒素：《古今註》："絡緯，亦曰莎雞。詩疏：絡緯鳴，嬾婦驚，促織也。"素，秋天色白，故曰素秋。王琦云：秋風至則桐葉落，壯士聞而心驚，悲年歲之不我與也。
2：誰看青簡一編書，不遣花蟲粉空蠧：《呉佑傳》："殺青簡以寫經書。"註云："殺青者，以火炙簡，令汗，取其青易書，復不蠧，謂之殺青，亦謂汗簡。"花蟲，蠧魚，蛀書蟲也。粉，碎屑也。王琦云：竹簡久不動，則蠧蟲生其中。空蠧，蟲蛀而空也。
3：思牽今夜腸應直，雨冷香魂弔書客：香魂，古詩人魂也。《文苑英華》作鄉魂。書客，自謂也。
4：秋墳鬼唱鮑家詩，恨血千年土中碧：鮑照有《蒿裏行》詩。蒿裏，墳地也。《荘子》載：萇弘死於蜀，藏其血，三年化為碧。此句言怨恨不能消也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非長吉自挽耶？只秋夜讀書，自弔其苦，何其險語至此？然無一字不合。
黃九煙評曰：唱詩之鬼，豈即書客之魂耶？鮑家詩，何其聽之歷歷不爽。
027：帝子歌
洞庭明月一千里，涼風鴈啼天在水。九節菖蒲石上死，湘神彈琴迎帝子。
山頭老桂吹古香，雌龍怨吟寒水光。沙浦走魚白石郎，閒取真珠擲龍堂。
此篇仿九歌。
註：
1：帝子歌：《楚辭》："帝子降兮北渚。"帝子，堯女娥皇女英也。
2：洞庭明月一千里，涼風鴈啼天在水：洞庭，在長沙巴陵，廣圓五百里。
3：九節菖蒲石上死，湘神彈琴迎帝子：菖蒲，香草名。《神仙傳》："中嶽石上菖蒲，一寸九節，王興採食之，得長生焉。"
4：山頭老桂吹古香，雌龍怨吟寒水光：桂老，故其香為古香。《史記.夏紀》："天降龍二，有雌雄。"帝子女神，故曰雌龍。
5：沙浦走魚白石郎，閒取真珠擲龍堂：白石郎，水神。古樂府《白石郎曲》："白石郎，臨江居。前導江伯後從魚。"龍堂，河伯之所居。《楚辭》："魚鱗屋兮龍堂。"此句猶《楚辭》"捐余玦兮江中，遺余佩兮澧浦"之意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徒別詭而無情。
董懋策評曰：本屈原"帝子降兮北渚"句，蓋有傷於唐之王子，而托洞庭帝子而發之。擲珠龍堂，無情之感，非所欲見而見也。沙浦二句冷妙。
028：秦王飲酒
秦王騎虎遊八極，劍光照空天自碧。羲和敲日玻瓈聲，刼灰飛盡古今平。
龍頭瀉酒邀酒星，金槽琵琶夜棖棖。洞庭雨腳來吹笙，酒酣喝月使倒行。
銀雲櫛櫛瑤殿明，宮門掌事報一更。花樓玉鳳聲嬌獰，海綃紅文香淺清。
黃鵝跌舞千年觥，仙人燭樹蠟煙輕，青琴醉眼淚泓泓。
詩借秦王飲酒，而嘆唐德宗早年英武，後竟放縱聲色，忽焉而逝也。
註：
1：秦王騎虎遊八極，劍光照空天自碧：秦王騎虎，即虎視天下之意。遊，巡也。八極，八荒也。
2：羲和敲日玻瓈聲，刼灰飛盡古今平：《三輔黃圖》云："漢武初，穿昆明池，得黑土，以問東方朔，朔對曰：臣愚，不足以知此，可問西域胡人。胡人曰：此刼燒之餘灰也。"劫灰飛盡，喻太平也。
3：龍頭瀉酒邀酒星，金槽琵琶夜棖棖：龍頭，酒器也，刻為龍形。金槽琵琶，《談實録》云："中官白秀實得琵琶槽，有金縷紅文，以獻貴妃。"棖棖，弦鳴也。
4：洞庭雨腳來吹笙，酒酣喝月使倒行：雨腳，雨點參差。謂吹笙如雨落洞庭也。喝月倒行，揮戈返日之意。
5：銀雲櫛櫛瑤殿明，宮門掌事報一更：《史記》："三神山，黃金白銀為宮闕，望之如雲。"秦制，郎中令掌中殿門，漢武更名光祿。櫛櫛，排比貌，狀雲也。
6：花樓玉鳳聲嬌獰，海綃紅文香淺清：玉鳳，歌人也。獰，當作儜，柔弱也。海綃，海中有鮫室，鮫人能織綃，與人市易。此指舞衣也。紅文，紅紋。玉鳳句，謂聲之宛轉；紅文句，謂舞之婆娑。
7：黃鵝跌舞千年觥：言黃衣宮女醉舞，猶舉酒祝壽也。
8：仙人燭樹蠟煙輕，青琴醉眼淚泓泓：仙人燭樹，似梧桐，其皮枯剝如桂，以為燭，可燃數十刻。青琴，司馬相如《上林賦》："青琴，宓妃之徒。"此謂侍女也。淚泓泓，淚汪汪也。
附：
楊龜山評曰：詩極難卒說，大抵須要人體會。
劉辰翁評曰：喝月倒行，狂言無當，而有其理。
029：洛姝眞珠
真珠小娘下清廓，洛苑香風飛綽綽。寒鬢斜釵玉鷰光，髙樓唱月敲懸璫。
蘭風桂露灑幽翠，紅絃裊雲咽深思。花袍白馬不歸來，濃蛾疉柳香脣醉。
金娥屏風蜀山夢，鸞裾鳳帶行煙重。八驄籠晃臉差移，日絲繁散曛羅洞。
市南曲陌無秋涼，楚腰衞鬢四時芳。玉喉窱窱排空光，牽雲曵雪留陸郎。
詩寫眞珠之嫻雅，末四句以"市南曲陌""陸郎冶遊"反襯所思之人不見，言其寂寞也。
註：
1：洛姝眞珠：洛姝，謂洛陽美人。眞珠，名也。
2：真珠小娘下清廓，洛苑香風飛綽綽：清廓，清天寥廓也。洛陽有平樂，鹿子，桑梓諸苑。綽綽，舒緩貌。
3：寒鬢斜釵玉鷰光，髙樓唱月敲懸璫：郭子橫《洞冥記》云："趙後玉釵，化為白燕飛去。後人作釵，因名之曰玉燕。"唱月，對月而歌。璫，玉佩。
4：蘭風桂露灑幽翠，紅絃裊雲咽深思：幽翠，蘭桂顏色。裊雲，其聲裊裊入雲也。
5：花袍白馬不歸來，濃蛾疉柳香脣醉：花袍白馬，所戀之少年也。古歌行："緑衣白馬不歸來，雙成倚檻春心醉。"疉柳，眉皺如柳葉不展也。香脣醉，香脣沈醉，謂少言也。
6：金鹅屏風蜀山夢，鸞裾鳳帶行煙重：金鹅，屏風所繪者也。蜀山夢，高唐賦事。行煙，行雲行雨也。重，遲緩也。
7：八驄籠晃臉差移，日絲繁散曛羅洞：八驄，八牕。羅洞，窗上之絲孔也。
8：市南曲陌無秋涼，楚腰衞鬢四時芳：市南曲陌，妓之所居也。無秋涼，非蕭條之景也。《韓非子》云："楚王好細腰，國中多餓人。"衞鬢，衛子夫髮美，武帝立為後。
9：玉喉窱窱排空光，牽雲曵雪留陸郎：窱窱，歌聲宛轉之妙。排空光，猶空白凝雲也。牽雲曵雪，牽曵衣裳也。陸郎，陸賈，此泛指冶遊男子。樂府："陸郎乘斑騅。"
附：
姚佺評曰：所思之人不來，至於神魂夢想，日高猶自不起，濃蛾疉柳而香脣醉，可謂病極矣。哪得如市南曲陌人家，則偏享四時之樂，而家家留住陸郎也。市南曲陌，又指別娼而言，所以狀眞珠之貞而不比市南曲陌之淫也。當作如是解，則全首通靈，而洛姝亦百倍生色。
030：李夫人
紫皇宮殿重重開，夫人飛入瓊瑤臺。緑香繡帳何時歇，青雲無光宮水咽。
翩聨桂花墜秋月，孤鸞驚啼商弦發。紅壁闌珊懸佩璫，歌臺小妓遙相望。
玉蟾滴水雞人唱，露華蘭葉參差光。
詩詠李夫人。五六句用本傳之事。
註：
1：李夫人：漢武帝夫人也，延年之妹。妙麗善舞，早卒。上念之。方士少翁言能致其神，乃夜張燈燭，設帷帳致之。上望見如夫人貌，益愁思，作詩，令樂府弦歌。
2：紫皇宮殿重重開，夫人飛入瓊瑤臺：紫皇宮殿，天宮也。
3：緑香繡帳何時歇，青雲無光宮水咽：劉辰翁云：至淺語亦獨歩
4：翩聨桂花墜秋月，孤鸞驚啼商弦發：翩聨，宋蜀本作翩翩。帝悼夫人賦云："秋氣憯以悽悷兮，桂枝落而銷亡。"罽賔王獲一鸞，以鏡照之，鸞覩影悲鳴而舞。此言武帝失夫人如孤鸞耳。商弦，傷音也。
5：紅壁闌珊懸佩璫，歌臺小妓遙相望：紅壁，椒壁色紅。歌臺小妓，夫人之侍女也。
6：玉蟾滴水雞人唱，露華蘭葉參差光：玉蟾滴水，夜漏也；雞人，報曉之人也。俱見前註。
附：
劉辰翁評曰：末句，又似才太過。
方扶南評曰：此作亦嘔出心肝者耶？一味填景，反不如宋齊間嬪妃諸哀冊，語雖只寫景，而尚有情致。
031：走馬引
我有辭鄉劍，玉鋒堪截雲。襄陽走馬客，意氣自生春。
朝嫌劍花淨，暮嫌劍光冷。能持劍向人，不解持照身。
詩刺遊俠少年，知"持劍向人"，而不解照自身也。
註：
1：走馬引：樂府舊題。《古今註》云："古走馬引，樗裏牧恭作也。為父報怨，殺人，亡匿山下，有天馬夜降其室而鳴，聞其聲以為吏追，乃奔走，旦視，乃天馬跡也。因惕然大悟，曰：豈吾所處之將危乎？遂逃入沂澤，援琴為此引。"長吉此詩與舊題無關。
2：我有辭鄉劍，玉鋒堪截雲：我，遊俠自謂也。辭鄉劍，辭鄉外出，遊俠所佩劍也。玉鋒，劍鋒白凈如玉。截雲，猶切雲。《莊子》："上決浮雲，下絕地紀。"
3：襄陽走馬客，意氣自生春：梁武詩："照耀雙闕下，知是襄陽兒。"謂遊俠少年也。
4：朝嫌劍花淨，暮嫌劍光冷：太白詩："胡霜拂劍光。"恨劍未得一試也。
5：能持劍向人，不解持照身：當自省之意也。
附：
董懋策評曰：讀此篇，覺"今日把似君，誰有不平事"，終是莽漢。利劍能制人，亦能護身。能持劍以自照，斯善藏其用矣。
032：湘妃
筠竹千年老不死，長伴神娥蓋湘水。蠻娘吟弄滿寒空，九山靜緑淚花紅。
離鸞別鳳煙梧中，巫雲蜀雨遙相通。幽愁秋氣上青楓，涼夜波間吟古龍。
湘靈不可見，而遥想神灵事也。
註：
1：湘妃：《博物誌》："舜二妃曰湘夫人。舜崩，二妃以涕揮竹，竹盡斑。"
2：筠竹千年老不死，長伴神娥蓋湘水：筠，竹皮。後人直以筠為竹，失之矣。此指斑竹也。神娥，宋蜀本作秦娥。二妃之靈也。
3：蠻娘吟弄滿寒空，九山靜緑淚花紅：蠻娘，南方女子也。九山，九疑也，在零陵。舜崩，葬九疑山。靜緑，竹色也。淚花紅，湘妃之血淚也。
4：離鸞別鳳煙梧中，巫雲蜀雨遙相通：《西京雜記》云："慶安世善鼓琴，為雙鳳離鸞曲。"此承上句，言竹梧皆能鳴鳳棲鸞。巫雲蜀雨，本髙唐巫山雲雨事，此指二妃與舜之神靈往來也。
5：幽愁秋氣上青楓，涼夜波間吟古龍：杜甫句："魂來楓林青。"古龍，老龍。龍鳴為吟。哀怨之感，猶江上之古龍吟也。此句增隱憂而動深思。
附：
蔣玄扈評曰：拈湘妃，蓋有怨而不見之意。故曰煙梧，曰雲，曰雨，極得隱天蔽日淒淒迷迷之狀。此深於騷者。
033：南園十三首
註：
1：南園：在昌谷。
其一
花枝草蔓眼中開，小白長紅越女腮。可憐日暮嫣香落，嫁與春風不用媒。
註：
1：嫣香：花也。
2：劉辰翁云：末句新巧。
其二
宮北田塍曉氣酣，黃桑飲露窣宮簾。長腰健婦偷攀折，將餧吳王八繭蠶。
註：
1：宮：昌谷東有福昌宮，隋時所建。
2：窣：黃桑觸簾，窣窣有聲也。
3：偷：抽空。
4：餧：餵也。
5：八繭蠶：《六月記》云："一歲凡八蠶，出日南國。"《海物異名記》云："八蠶綿，乃八蠶共作一繭。"
其三
竹裏繰絲挑網車，青蟬獨噪日光斜。桃膠迊夏香琥珀，自課越傭能種瓜。
註：
1：繰絲：繭入沸水，以抽蠶絲。
2：青蟬：《爾雅》註云："蟬小而青色，亦名茅蜩。"
3：桃膠迊夏香琥珀：桃膠，桃脂也，夏初凝結，色如琥珀。
其四
三十未有二十餘，白日長飢小甲蔬。橋頭長老相哀念，因遺戎韜一巻書。
註：
1：三十未有二十餘：未有，一作未滿。吳正子云：今長吉言三十歲猶未有，但二十餘歲耳，而飢困已如此。長吉此以三十為説，年僅二十七不滿三十，豈非詩讖哉？
2：白日長飢小甲蔬：杜詩："自鋤稀菜甲。"甲，新芽。
3：因遺戎韜一巻書：張良遊下邳，橋上有老父使良取履，後出一編書授之，乃太公兵法。戎韜，太公六韜書也。
其五
男兒何不帶吳鈎，收取闗山五十州。請君暫上淩煙閣，若個書生萬戸侯。
註：
1：吳鈎：劍也。
2：淩煙閣：唐太宗貞觀十七年二月，圖功臣於淩煙閣。
3：五十州：安史亂後，河南河北五十余州，長時不從節制。
4：若個書生萬戸侯：《史記》："萬戸侯豈作道哉。"
其六
尋章摘句老雕蟲，曉月當簾掛玉弓。不見年年遼海上，文章何處哭秋風。
註：
1：尋章摘句：《三國誌·孫權傳》裴松之註："雖有余閑，博覽書傳歷史，藉采奇異，不效諸生尋章摘句而已。"
2：雕蟲：揚雄《法言》："或問：吾子少而好賦？曰：然，童子雕蟲篆刻。俄而曰：壯夫不為也。"
3：遼海：遼東之地也。泛指征討之地。
其七
長卿牢落悲空舍，曼倩詼諧取自容。見買若耶溪水劍，明朝歸去事猿公。
註：
1：長卿：司馬相如住成都，家徒四壁立。
2：曼倩詼諧：東方朔持論，好恢諧。
3：見買若耶溪水劍：見買，擬買。若耶溪，在越州，即歐冶鑄劍之所。
4：猿公：《吳越春秋》云："越王問範蠡手劍之術，蠡曰：臣聞越有處女，國人稱之，願王問之於是。王請女，女將見王，道逢一翁，自稱袁公，公問女子曰：聞汝善劍，願一見。女曰：惟翁試之。於是公即挽林抄之竹，似桔橰，末折墮地，女接取其半，袁公操其本，而刺女，女因舉杖撃之，公飛上樹，化為白猿而去。"
其八
春水初生乳燕飛，黃蜂小尾撲花歸。牕含逺色通書幌，魚擁香鈎近石磯。
註：
1：書幌：書齋之幔幃也。
其九
泉沙耎臥鴛鴦暖，曲岸廻篙舴艋遲。瀉酒木蘭椒葉蓋，病容扶起種菱絲。
註：
1：耎：軟也。
2：舴艋：小舟也。
3：木欄：木蘭，紫玉蘭也。木蘭花似蓮，可以浸酒。
4：椒葉：蓋酒上，取其香。
5：病容扶起種菱絲：《拾遺記》云："漢昭帝琳池有倒生菱，莖如亂絲，一花千葉。"
其十
邊讓今朝憶蔡邕，無心裁曲臥春風。舍南有竹堪書字，老去溪頭作釣翁。
註：
1：邊讓：後漢邊讓，字文禮，辯博能文，邕深敬之，以讓宜處髙位，薦之何進。吳正子以為：必長吉感憶韓公皇甫之相知，假邊蔡以為況也。
2：裁曲：裁作樂府諸曲。謂賦詩也。
其十一
長巒谷口倚嵇家，白晝千峰老翠華。自履藤鞋收石蜜，手牽苔絮長蒓花。
註：
1：長巒谷口：地名，近昌谷。
2：嵇家：嵇姓鄰家。或以嵇康比鄰人。
3：石蜜：崖蜜也。
4：蒓花：蒓菜也。
其十二
松溪黑水新龍卵，桂洞生硝舊馬牙。誰遣虞卿裁道帔，輕綃一疋染朝霞。
註：
1：松溪，桂洞：皆近昌谷。
2：《北夢瑣言》云："龍生二卵，一名吉了，上岸與鹿交，或遺精枯槎，為紫梢花。"又見《本草》。
3：馬牙：《本草》："馬牙硝，亦名英硝，芒硝。"
4：虞卿：戰國時趙之上卿。《史記》："虞卿非窮愁，亦不能著書以自見於後世雲。"此或以虞卿稱鄰人之虞姓者。
其十三
小樹開朝逕，長茸濕夜煙。柳花驚雪浦，麥雨漲溪田。
古剎疎鐘度，遙嵐破月懸。沙頭敲石火，燒燭照漁船。
註：
1：茸：草初生貌。
2：破月：古詩："破鏡飛上天。"
3：敲石火：漁者敲石取火也。